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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兰得宠多日,见惯了旁人的奉承,冷宫这儿虽不能进去,但来往亦是自如,何曾听过这样的话,当下就冷下脸来。还是如懿在里头拍了拍门暗示她不要理会,海兰念着往后总有再来的时候,总要靠着凌云彻通融才行,少不得忍着气走了。
如懿见凌云彻这般口气,倒也不恼,只淡淡道:“这么些日子了,还放不下旧事睁开眼睛看看前路么?”
言毕,她便转身进了自己屋子。云彻颓然坐倒在冷宫的角门边,睁眼看着墨黑的天色,眼前浮起嬿婉清丽柔婉的面庞,心中不觉狠狠一搐,像被一把生满了铁锈的钝刀狠狠划过又来回切割着似的。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鹿皮酒囊,那里头是他最爱喝的掺了雄黄的白酒,气味又甘又烈,别有一股冲鼻的气息。他拧开盖子正要喝,骤然想起里头的如懿从前说过的话,想想也是无趣,便睁着眼睛打算独自守完前半夜,然后和九宵换了去睡觉。
他模糊地想着,不觉有睡意慢慢袭来。左右冷宫这里没有旁人过来,打个盹儿也是寻常的。他便索性闭上眼睛,由着自己睡去。
凌云彻被惊醒是在夜深时分,他估摸着自己才睡了一两个时辰,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,却听得离角门最近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而畏惧的低呼声。在冷宫待了这么久,他认得出那声音,是如懿和惢心俩主仆的。他也意识到,这样惊恐的低呼,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危险。
他迷糊的脑袋骤然醒转过来,几乎是本能地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开了角门直冲进去。
眼前所见几乎让他目瞪口呆。倾尽他一生的阅历,他也没有看过同时几十条蛇在地下悠游地扭动着躯体,慢慢地往床铺的所在靠近。且不说那腻滑阴森的躯体,咝咝冒出的阴恻恻的声音,光那种腥气,就已让床上两个仅着单衣的女子吓得面目无色,魂飞天外了。
惢心见了他进来,如见了天降神兵一般,几乎是喜极而泣:“凌大哥!快来救我们。”
云彻被这一句“凌大哥”唤得回过神来,几乎是本能在驱使着他背过身转身逃命而去。不错,多年的乡间生活教会他的,便是分辨有毒和无毒的蛇。而这些蛇,分明都是有毒的。趁着现在那些蛇压根儿没注意到他,他如何能不拔腿就跑。
恐惧和惜命的情绪几乎是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口,他转身的一瞬间,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喝:“凌云彻!”
他转过脸,看到缩在床铺一角的如懿,分明已经是满脸的惧色了,却还强撑着护在惢心身前,硬撑着一脸的镇定,拿被子死死捂住自己。
两个弱女子,两床薄被,如何能抵挡群蛇的来袭。任意一条蛇只要轻轻咬啮一口,除了死,便再没有别的活路。
可是他,不能硬生生拒绝这样的神情,来自一个女子的神情。他狠一狠心,从怀中掏出鹿皮酒囊,朝着群蛇环伺处用力泼去。那酒中含了些许雄黄,本是蛇最忌讳害怕的。果然所泼之处,那些蛇都纷纷退避,行动也迟缓了好多,连口中的咝咝声也弱了下去。他趁着此时找到落脚之地,拔下腰刀趁着一股勇气胡乱挥去。
床铺上的二人吓得面无人色,只看他左挥一刀右挥一刀,刀锋所及之处,那些蛇都断成两截,心下稍稍安稳起来。谁知凌云彻挥得大意了,一条蛇只被削去尾巴,大半个身体借着刀子的力量飞了过来。如懿挡在惢心跟前,一时不防,却见那蛇冰凉的身体落在了自己手腕上。如懿恶心得浑身都发毛了,才要伸手挥开,却觉得手背上忽然一凉,像是有什么细小而坚硬的东西冰冰凉而尖锐地嵌了进去,还未觉得痛便一阵阵麻上来。
如懿只觉得头晕目眩,胸口一阵阵地憋闷上来,身子一软便歪在了惢心怀里,惢心惊呼道:“小主,小主你怎么了?”便慌慌张张地抬起如懿的手:“小主你的手背怎么都黑了?”
那边厢凌云彻才手忙脚乱处置了蛇,眼看都死透了,却听得惢心没命价慌起来,忙转头去看。他一人应付那些毒蛇,本就出了一身的虚汗,此刻看到如懿面如金纸,心下一慌,那一层本已凉透的虚汗又逼了上来。
如懿虽然身上逐渐失了力气,但脑子里还清楚,便低下头就着伤口一吸。她本是毒性发作虚透了的人,这一吸本吸不出什么。惢心却明白了,忙要探头替她吸去手背上的毒液。云彻立即拦下了,抢在前头附着如懿的手背将毒液一口一口吸了吐出。
惢心看得目瞪口呆,虽然说男女大防,但云彻所为,一切都是在救如懿的性命。她愣了半晌,赶紧倒了茶水来给云彻漱口。云彻吸了半日,见如懿手背上的黑气尽数散去,脸上也只剩了苍白,而不是那种骇人的金色。他松一口气,脚下微微一软,坐在了地上缓过劲,一抬眼竟见如懿脸上微红,眸中带了一点羞涩,侧转身去。
他知道自己是犯了男女大防,但不也是救她的性命么?这样的念头一转,不知怎的,自己脸上也热辣辣起来。他掩饰着拼命漱了口道:“还好,那蛇是被砍了一半的,嘴上没力,咬得也不深,否则大罗神仙在也没用了。不过丫头,你还是得找找有什么解毒的药给她敷上。”
惢心翻箱倒柜找出了上回江与彬留下的一盒子牛黄丸,取了一点给如懿放在嘴里嚼了,又慌道:“还能找什么解毒的?”
云彻看惢心对这些事不通,又慌得手忙脚乱的,便急道:“这些蛇都是蝮蛇,你得找些清热解毒、凉血止血的药来,什么夏枯草、半边莲、生地、川贝、白芷之类有么?”
那都是寻常的药物,惢心连连道:“有,有。”
云彻吩咐了惢心把药嚼碎了敷在如懿伤口上,自己也嚼着服了些,又取一份煮上等会儿让惢心喂如懿喝下,道:“明日我去告诉太医一声,请他再来看看,应该就无妨了。”
惢心千恩万谢道:“还好凌侍卫在,否则今日小主的安危就悬了。本来,本来……这吸毒该是奴婢的事。”
云彻点点头道:“本来是该你的事,但你一个小女子,身体自然不如咱们男人。要是你也损伤了,谁照顾你们小主呢。”他自嘲地笑笑:“我就是这么条贱命。”
如懿听他这般自嘲,有心想说什么,嘴唇张合着却无半分力气,缓了半日神,才吐出一句:“多谢。你得去看看太医。”
惢心一壁撒了草灰小心翼翼打扫毒蛇的尸体,一壁接口道:“是要多谢凌侍卫,今日若不是您在……”
云彻看了看地上的蛇尸,仰头看了看屋顶的瓦片,踩着凳子上了桌子,顶起瓦片一看,问道:“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?”
惢心摇头道:“小主和我在外头洗衣服,什么都没听见。”
云彻跳下来道:“房上的瓦片松开了,想必有人往里头的梁上绕了蛇进来。蛇身上血凉,动作迟缓,晚上你们熄了灯火,人身上的热气就凝在一个地方不动,自然会慢慢吸引这些蛇过来。”他抬起头,目光炯炯:“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?”